回归西南深处,折返科幻乐园|专访杨皓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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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熟苹果
让观众好奇两年多的《宇宙探索编辑部》终于正式登陆全国院线了。这部曾在平遥影展一举拿下包括华语片最高荣誉——费穆荣誉最佳影片在内的四项大奖的电影,从点映到路演,几乎场场爆满,赚足噱头。
作为该片第一主演的杨皓宇,因成功饰演片中“老唐”一角,同样引起了人们对于角色的注目和热议。
老唐身为《宇宙探索》编辑部的主编,终日沉醉于外星文明。从首都北京辗转到西南深处,只为与外星人千里奔现。“那不是普通的雪花点,而是宇宙诞生时的余晖”“等待麻雀落满狮子石像,你就能看见传说中的外星人!”总之,这不是平平无奇的单个事件,而是宇宙级别的种种巧合。
而我们和杨皓宇的对话,也要从这种种般的“宇宙巧合”开始聊起。
01
回归西南深处,折返科幻乐园
“有一些关于您的宇宙巧合,不知道您自己是否有注意到过?”
“嗯?”
这是采访开始前,我们对杨皓宇抛出的第一个问题和他当时的反应。
其实《宇宙探索编辑部》并不是杨皓宇第一次出演科幻电影。早在2019年《流浪地球》里的何连科和去年客串《独行月球》里的面试官,杨皓宇都在其中有着精彩表现。但在《宇宙探索编辑部》里作为主角老唐,的确是第一次。
而这,也并不意味着杨皓宇是近几年才与“科幻”结缘。早在二十多年前,这种冥冥注定的“宇宙缘分”就与他结下了。
少时的杨皓宇曾以一名上海打工人的身份进入了一家科幻主题的游乐场,名为【福禄贝尔科幻乐园】。当再次回顾那一段过往时,杨皓宇思路依旧清晰,甚至能精准地记得每一个科幻馆的场景与名称。
“我记得特别好玩的是,它一共有六个场馆,第一个场馆是讲火药的发明,第二个场馆是科普人类登月的知识,第三个场馆是呈现空间站的生活。印象最深刻的是这些场馆里有一个巨大的训练器,把人丢进里面会产生360度的各种旋转。对我来说,当时最大的快乐就是在里边拼命地被转。因为被转的过程中,训练器上会叮叮当当地掉下许多零钱。”
至于为何原是重庆人的他会出现在上海游乐园?这又不得不提到另一种缘分。
“我这个经历蛮奇特。小时候爸爸在勘探队工作,所以领着我在西南深山里各种跑。”
童年的杨皓宇像个熊孩子,一直在西南山区里被家长放养长大。脚踩石头,闻着花香,一路上天马行空,直至到了青春期,才被远在上海做知青的妈妈从西南大山带回上海。之后,就成为了一名上海地铁维修工人。
一个月三四千的月薪,放在90年代的中国,收入不菲,相当于当时普通职工的十几倍工资不止。但面对这份铁饭碗,杨皓宇心底却犯起了嘀咕:“好像一辈子望到了头”。随后便向公司提交了辞呈,开启了职业生涯上的漫长试错。
直至一次偶然机会突然眷顾,“表演”才进入了杨皓宇的视野。也就是这一次机会,“想演戏”的冲动使他内心久久无法平静,受到了极大的震颤。就像很多电影里呈现的那样,男主人公终于有了梦想,也像很多电影里呈现的那样,逐梦之旅必定千沟万壑。
“要学表演,就要学最好的。”杨皓宇这方面一直对自己要求严格。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上海最好的表演院校都非上海戏剧学院莫属。“那就去考!”
在接连尝试三次之后,杨皓宇终于挨着上戏招生简章的最大年龄线迈进了这所梦想中的艺术天堂。而之前提到的【福禄贝尔科幻乐园】就是他在等待上戏录取通知时结下的缘分。
就这样,杨皓宇和上海这座繁华的都市,不再是外来务工人员和务工地之间的关系,而是多了一层学业上的照拂。而这一时期的他,好像也离西南的那座偏僻山区,越来越远。
但这一次,因为《宇宙探索编辑部》里大篇幅外景都设在川渝地区,光凭着这个由头,他又重新被老唐带回进了那座云雾缭绕、峰峦叠障的西南深处。
被问及到重返西南深处的感受时,杨皓宇笑容满面,和我们细细描述着只有西南深山里才能嗅到的气味,用手比划着从山里捡来的木材大小。
“拍山里戏份的时候,我又闻到了那股森林的味道。它很特别,只有在那待过的人,才知道它的气味是那样的。它有着很陈腐的气息,因为平时荒无人烟,还带着一些湿润,让人呆在里边觉得很舒服、很惬意。后来我还捡回了一块木头回去,打上一块景雕作为纪念,现在它都还放在我家客厅里头。”
除此之外,他还喜欢观察山里植物的生长情况。
“年轻的生命虽然外表稚嫩,但内里却十分顽强,只有往外用力顶,萌芽才能不断冒一点点出来……整个森林系统非常复杂,永远在新旧交替,就和八卦图一样,新的生命、老去的生命一直在轮回之中。”
从出走西南,再到因为角色回归。从以场务的身份进入科幻游乐场捡硬币,再到以不同的职业身份进入不同主题的各种科幻电影,杨皓宇身上自带的一些“宇宙巧合”也同样在轮回。就连名字“皓宇”都和宇宙微妙相关,也难怪会与“科幻”二字产生这么多联系。
02
和老唐的联结是更深层次的
《宇宙探索编辑部》从开机到上映,已经过去了两年多的时间。但提到老唐这一角色,杨皓宇还是百感交集。问他最怀念老唐什么?他这样回答:“怀念他的点点滴滴,他的衣食住行,他的举手投足。”并拿堂吉诃德和老唐作比。
“作为一家快要停刊的杂志主编,每一个有可能去证实外星人存在的机会,他都会义无反顾的扑上去,但其实次次都是失败的,这次也一样。他有一点点堂吉诃德似的感觉,非常执着、非常悲壮,像一个孤勇者。有人说他像神经病,首先我不同意这种说法。我觉得他的表现是对自己专业的一种极度热爱与追求,是爱岗敬业的典范。他不是没有辉煌和成功过,早些年纸媒盛行的时候,他的事业蒸蒸日上,直到被互联网浪潮冲击。实际你能从他身上看到一种英雄迟暮般的悲凉,以及最后的垂死挣扎。”
这不难说是一种属于孤勇者的脆弱。
“你看现在他都已经失败这么多次了,已经被骗了这么多次了,甚至结局是什么样,他都已经提前预设好了。但即便如此,老唐还是小心翼翼地把真心掏出来给大家看,还得是克制谨慎的,因为他受伤的次数实在太多了。”
怀着对老唐的理解和心疼,杨皓宇和导演孔大山展开了全片最重要的一场争论——关于老唐最终是否真的找到了外星人,而不是蘑菇中毒时产生的幻觉。
“我说我不要蘑菇中毒,我就要真实的看见。否则的话,老唐太惨了,他真的过得太惨了。后来导演说你就按照自己想法去演,后期交给他。演完之后我就释怀了,反而觉得这两种情况都能接受。”
而电影中提到的工业化改革,除了让一代纸媒辉煌落幕,还让生存在地球上的人类不再习惯仰望星空。曾几何时,人类对于外星文明和宇宙探索充满着无限好奇,但随着对科学进步的司空见惯,反而演变成为了“都市低头一族”。
也只有老唐这样的赤子,才会坚持的认为“宇宙探索”对于人类存有的意义。在故事开头,有媒体追问寻找外星文明的价值时,年轻的老唐神采飞扬,不禁大手一挥:“寻找到外星人!那么人类的一切隔阂都会消失!”
当念到这句台词,杨皓宇突然感受到背后有一阵电流急速穿过,他同样被深深震撼到了。
“那一段话当时整个感动到我。因为我读大学的时候,就特别喜欢邱岳峰老师配过的《大独裁者》,里面卓别林的那段独白更是被我奉为经典,后来我考研面试的时候还用过。所以念到‘人类的一切隔阂都会消失’这几个字的时候,一下子又把我拽进了当时澎湃的情绪里。”
接着,杨皓宇开始向我们情不自禁地朗诵起了《大独裁者》里这段经典台词:“我们不愿意彼此仇恨、鄙视,这世界容得下所有的人。土地是肥沃的,它能养活所有的人。生活的道路是自由美好的,可是我们迷了路。贪婪毒害了人性,用仇恨分割了世界,把我们赶进痛苦和血泊之中。”
杨皓宇觉得老唐的世界观和这段独白非常相似。“他最终寻找的还是善良、美好和真诚这类和‘爱’相关的事物。千辛万苦也不过是为了站在宇宙中心呼唤爱。而就这一点,很多人也会难以理解。”
他还用了一场戏来说明这种不被理解的感受。“我当时在拍老唐和众人分别的那一场戏的时候,艾老师饰演的彩蓉大妈在后面追着我跑,喊得撕心裂肺,说她终于想明白了,我就是永远想不明白。永远想不明白这几个字,把所有关于老唐对这个世界的困惑和碰撞全部都说出来了。”
当然,同样对人生产生困惑的也不止是老唐一人,还有杨皓宇自己。“有时候我也会反复问自己,生活中需要的那些物质到底是什么?问完以后,好像除了生死都没大事儿,物欲不再是最重要的追求。就像老唐一样,生活简单到只是一碗加了盐的面,就足以维持他生命运转的全部了,但他的精神生活又何其丰盛?”
除此之外,老唐这个角色身上“不抛弃,不放弃”的性格色彩还带给了杨皓宇更深层次的激励。
“演戏还好,但对于自己的兴趣爱好来说,想推进下去是很需要别人一直督促的。举个简单的例子,我曾经想过要做出十部以上不同的话剧,还要导演出一部自己的电影,但最后全都不了了之。后来还想学吉他,也弹了,甚至手指都磨出茧了,但因为少于练习,现在除了会几个简单和弦外,没有了更多的进步。
所以对于我来说,老唐身上这种执着的精神,对我是一种很大的激励。他做了一件别人永远不敢想,想了可能也不会去做的事。最后似乎还得到了一个蛮圆满的结果。可能这也是我特别爱他的原因。”
03
十年为期,取“表演真经”
很多观众认识杨皓宇是从2013年《龙门镖局》开始的,他在其中饰演恭叔一角。“我是一个镖师!血里有风!向往的生活是每天披星戴月,风尘仆仆!”这是独属于恭叔的经典台词。
谈到这一角色,杨皓宇开始不自觉地手舞足蹈、顾盼神飞,仿佛“恭叔”现身。而问到这十年间对于表演方式的不同理解,他用到的最多一个词却是“收”。
“恭叔时期,用到的其实是一套话剧的表演方式。从作品类型上,《龙门镖局》又是喜剧,所以那时真的是恨不得张牙舞爪得像个哪咤一样,三头六臂全要给它抡出去。后面反而是想把那种张扬的感觉去一去,收着来演。”
而《宇宙探索编辑部》给了杨皓宇极大的“收敛”空间。“老唐不需要你留有太多的表演痕迹,这对于一个习惯去演的演员来说,此刻的‘表演’需要打上一个引号。因为它可能会是一把双刃剑。观众如果觉得这个人演得真好,他可能是在表扬,也有可能是在揶揄,说‘这个人是挺能演的’,实际感受是假大空。”
最近,杨皓宇正在追日剧《重启人生》,他非常喜欢安藤樱的表演风格,认为她的表演是“触及骨头”的。“明明是同一个人,到了不同作品里,这个人的气质全都变了。你完全不敢相信《百元之恋》里的斋藤和《小偷家族》里的柴田是同一位演员扮演的,却都又那么真实,我觉得这种表演是我所向往的,也是我所推崇的。”
可触及骨头的表演可遇不可求,往往还会伴随着额外的疼痛。熟悉杨皓宇的朋友们都知道,《宇宙探索编辑部》里老唐的生活习性和平时的杨皓宇完全相反。老唐从说话节奏、心理状态、言行举止甚至是饮食习惯都朝着拧巴的方向发展,而生活里的杨皓宇更愿意把舒适的、自洽的状态拿出来面对大家。可这些不是老唐。
也就是这一次经历,让杨皓宇对于表演产生了更深入的思考。“演员不能太舒服,因为你舒服,说明演来演去都还是自己,而人最难的就改变自己。尽管剥离自己的过程中充满痛苦,但当我看到老唐的呈现效果是和我之前的角色完全不一样的时候,还是会感觉欣慰。”
从“放”到“收”,从“戏剧”到“生活”,从“舒服”到“难受”,十年间,杨皓宇对于表演有了三层不同的体悟。
目前《宇宙探索编辑部》已经正式与全国观众们陆续见面。在这一场长达一个多小时的谈话中,杨皓宇曾多次小心翼翼地询问我们,现场观众对于他表演的一些反馈。
于是我们接着反问,这些天收获到最令他感动的反馈是什么?
他说:“我最感动的是前两天路演的时候,有一个观众说她最近心情不是特别好,但是看完这个片子她释怀了很多。这作为演员来说真的太荣幸了,太幸福了,完全解释了我们这个片子的意义所在。”
回到采访开头,我们问杨皓宇是否有注意到他身上的某些“宇宙巧合”,他听完解释后大笑不止,说这也是缘分妙不可言。
“当时年轻,在那个科幻乐园就光顾着低头捡硬币,穷开心。但现在演了这么多科幻作品,才觉得如果能把真正的科幻精神传递给观众们,让他们有一颗崇尚科学、热爱宇宙的心。那我觉得才是人生中非常有价值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