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辈子》是老舍写的小说名,说的是一个老头站在大街上看着满是出殡的纸人、纸马,就回忆起这一辈子,往事历历在目。不知道为何,在李宗盛《有歌之年》北京最后一场演唱会上,我就想起这篇小说名和这个文学细节,说来也巧,他自己也说一直想写首歌,有这么两句话:一个想去花街的人,误入了送葬的队伍。听到这句话,我当时情绪就有点顶了,因为这种“误入”在过去数年可不就成了中年以后所见所闻,稀松平常的小事。这一场讲生命感悟的演唱会,歌者李宗盛说的和唱的都是这件艺术品不可切割的组成部分,唱得固然好,首首金曲都能引发全场大合唱,但说的部分也同样重要,余味绵长,可以说,没有他讲段子的部分,这场演唱会就真的只是一个巨型KTV包厢,而有了这些被讲述出来的尴尬、吹牛、怀念和唏嘘。人、场景还有情绪就全部对了,李宗盛说这是他和老朋友的见面会,是我们观众的演唱会,是很准确的。这是我们一次集体的出逃,在心灵的郊外构建的装置艺术品,名为“记忆”。
这件艺术品的创造其实在演唱会开场之前就已经徐徐铺开了,几乎没有狂热的粉丝用道具和颜色去营造氛围感,不少中年是三五成群地平静入场,从服饰、状态甚至表情都能感觉到他们刚刚从职场走出来,略带疲惫,或许刚开完会,或许刚交出一份PPT。开场后的尖叫还是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就好像做了贼一样。
李宗盛毫无偶像包袱,暴露出的是一个在生理上戒断本能需求,在心理上劫后余生的老文艺工作者形象,他自述在北京甘露园居住的那段日子,时常半夜起来在厨房做饭给自己吃,有时候动静比较大,可能都吵到邻居,他自嘲似乎把在卧室里享受折腾的精力挪过来。前妻林忆莲的歌在全场被唱了至少三首,可见这一段经历就像冰川碾过的地表痕迹,后面哪怕再遇到谁,相逢多少次春天开多少次浪漫的花,这残酷、深刻的痕迹都在土壤之下无声告白。据说在前面的场次里他还哭了,这次没有。
演唱会过去快两天了,后劲缓过来,作为一个摩羯座始终对崇拜偶像这件事保持警惕。客观说,我没那么喜欢他进入50岁之后写的三部曲,确实有点絮叨、自恋,很明显是有自己给自己加滤镜,自劝自解的成分。这可能是一种难以避免的客观规律,我们既要接受他才华横溢,举重若轻的小李阶段,那也要接受他时不时怀念前妻,调侃生理戒断的老李阶段,这样加起来才是一个完整的李宗盛。
这场演唱会最棒的是,除了婴童和垂老将死,几乎是掐头去尾把一个男人的一生很真诚地展示给看客。从这个慎谈性别的年代来看,他歌词里可能其实充满了错位、臭屁,和自以为是的理解。但是,全部这些都是真的发生过并且非常生动。我想,没有人回首这一生真的会为自己所谓的道德、正确还有高级而无悔吧。无悔的只可能是我居然做过这样的事,嘿,好像蛮爽的。
大概我也絮叨了。还是用一个现场细节收尾吧,李宗盛说这几年过得真不容易啊,一个男观众大喊“容易”,可这样的正面回答越发让人觉得心酸,像是反讽。唱到第三首歌时,我手边有位女士就摘掉眼镜抹眼泪。要面子、死性不改的男人和以柔克刚,温柔坚韧的女人,李宗盛的歌还在默默发生。
来源:周到上海 作者:钱德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