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我们家的悲凉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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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学明 编辑:韩同瑞 王红乾:父亲离开人世已23个年头了,这多年来,我对父亲的那种浓浓思念之情与日俱增。我的心头仿佛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折磨的我夜不能寐,寝食难安。尤其是我后来为人父后,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强烈的思念,更成为我郁结已久的一块心病,想起父亲,常常会使我泪流满面。我有许多话要对父亲说,还有许多事要向世人倾诉。我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我只有把这些事情说出来,我的心才能寻找到安放处,我的灵魂才会得到片刻的安宁。
特别是当我得知我的身世之谜后,我的心瞬间轰塌了,一时,有关我与父亲相处的点点滴滴,如电影特技镜头般,一幕幕闪现在我的眼前。
一九五四年九月十一日,正是菊花绽放的季节,地处省城太原市解放大楼后的吴家,伴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一个生命来到了人世,这是吴家三兄一姊第五个孩子,这个孩子的到来,没有给这个家庭带来一丝欢乐,生活的困顿窘迫,迫使父亲吴兆祥愁容满面,唉声叹气,于是一家人深思熟虑后,断然把这个孩子送给西三道巷4号院王家做养子。
养父王俊当时在市政工程公司任会计,养母贺红英南郊孟家井农家女。他们膝下先前曾有一双儿女,不幸患病早夭。养母心脏病不能再生育,于是这个孩子就成为王家唯一延续香火,传宗接代的继承人。
这个孩子就是我,养父母视我如己出,呵护如珍,我是在养父母爱的光环下成长起来的。
人生十有八九不如意,正当我沐浴在幸福时光中,不幸降临到这个家庭,养母因操劳过度,心脏病发作,两年后撒手人寰。
养父忙于工作,无暇照顾我,无奈只得把我送到老姑姑家临时抚养。不久,我的第二个养母杜珠兰成了我的新妈妈。
一九五八年,父亲调到临汾工作,我们举家迁往临汾。一九六二年国家压缩城市人口,我和母亲被迫落户东张公社西孔郭村。
那时,正是国家三年困难时期,我们母子相依为命,食不裹腹,正长身体的我,面黄肌瘦,四肢乏力,母亲常会把食堂发放的仅有的一个窝头留给我,而她却时常会被饥饿折腾的不省人事。就这,我记得10岁那年,母亲还背着我颠簸徒步逛临汾城,村人稀罕说:“这孩子有福气,遇上了活菩萨。”
一九六四年,父亲工作变动,我们又辗转迁居汾西县马沟村落户。
不久母亲怀孕了,时年38岁,父亲45岁,中年得子,亦喜亦忧,考虑到母亲高龄难产,出于母子平安着想,父亲决定还是让母亲回太原分娩。
六五年初春,母亲生下一个儿子,母子健康平安,父亲却愁容满面,整天闷声不语,心事重重。
终于有一天,在一个深夜里,父亲给母亲说了要把儿子换女儿的想法。
母亲听后突如五雷轰顶,她实在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现实,母亲把儿子紧紧抱在怀里,生怕被别人抢走。母亲悲伤欲绝哭成了泪人:“你疯了,世上有你这样当父亲的吗?忍心把自己亲骨肉换人,你这是要我的命哩,除非我死了,我睁这只眼,你休想!”母亲痛心的面容都扭曲了。
父亲低沉说,我快五旬的人了,才有了亲生宝贝疙瘩,我也心疼呀,咱收养了国秀(我的乳名)虽不是亲生胜似亲生,我就是担心怕日后兄弟俩因为血缘关系,争家产闹矛盾,岂不亏待委屈了国秀,再说有个女儿也好呀,是咱的小棉袄,晚年也能洗洗涮涮,还不一样亲?
我不知道那夜母亲经历了怎样的灵与肉的炼狱,打那以后再也不见弟弟了,家里却多了个从张家换来的妹妹。
当然,那时我还年幼,对那夜发生的事浑然不觉,甚至淡忘了,直到2006年,表兄才告诉了我的身世之谜和那夜发生在我家的悲壮事情。
这往后的岁月里,父母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他们噤口不在我面前提及有关我的身世之谜,我一直处在无忧无虑快乐的生活中,父母相继去世后,他们把这个珍藏在心中永久的秘密,带到了另一个世界。
往事不堪回首,多少个夜里我梦见了父亲,它依然是那样的和蔼可亲。我常想:“我也为人父,我会把自己的亲身骨肉换回一个异性孩子吗?”痛定思痛,我做不到,我永远做不到。
我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父亲埋藏在心中,对我的那种深深的挚爱和无私,我想天下做父母的,能做到像我养父这样的大爱灭亲,在这个人世间罕见微乎其微了。
父亲对我的关照和关心是无微不至的,记得那是一个秋天的夜晚,我正在邻村看电影,突然大喇叭发出广播员急促的呼叫:“学明注意了!你父亲送医院了,听到广播后赶快回家。”我听到这消息,如晴天霹雳,慌忙就往村里赶,邻村与我村有二里地,要下一道陡坡,坡的一边是深沟,我顾不得危险和恐惧,一口气跑到村口,正好碰上邻居们抬着我父亲去医院。
我惊慌地喊着父亲,发现父亲头上裹着的白羊肚手巾,有殷红的鲜血渗出。父亲这时已处于半昏迷状态,他听见我的呼叫声,强睁开眼瞧了我一眼,就又昏睡过去。父亲头颅严重受伤,头皮绽开,颅骨外露,足足缝了40针,才算保住了一条命。
事后我才得知,父亲那天下班已晚上10点多钟了,他乘着朦胧的月色往村里走,刚走到半路陡坡拐弯处,突然一把沙子朝他迎面撒来,父亲躲闪不及,迷了眼睛。继而一大汉从黑暗中吼叫着冲出,搂住父亲的腰,将父亲狠狠摔倒在地,手持木棒,劈头盖脸就打父亲,慌急中父亲忍着痛,捂着头问:“你是什么人?为何伤害我?”那大汉说:“想要活命,就把手表丢下。”父亲把手表扔下,扭头就往家跑,于是就发生了抬父亲送医院的事。
在护送父亲去医院的同时,民兵赶到现场,凶手已逃遁,村干部连夜向公安局报了案,公安询问父亲时,父亲面呈难色有顾虑,不敢直面检举揭发,此案因为缺乏重要线索链,最后不了了之。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多次问到父亲挨打的事,父亲说,他其实心知肚明,那个大汉就是运输公司的一个职工,出了名的人渣,曾多次给父亲提无理要求,父亲坚持原则,秉公办事,不徇私情,得罪了这个大汉,才遭到报复。我问父亲究竟是谁,父亲始终不肯对我说,他说:“我都奔六十岁的人了,让他进班房很容易,可他上有老人,下有妻儿,我也不忍他妻离子散,再说我也担心他以后要报复你哩!”这就是我的糊涂又精明的父亲。
记忆的碎片再次回眸在我的脑海:父亲是个无线电爱好者,特别喜好收音机,当时乡村精神文化匮乏,父亲受不了寂寞,一九六四年,父亲就托舅舅在北京买回一台晶体管收音机,从北京寄回收音机的当天,父亲高兴的爱不释手,像小孩子一般把收音机吊在脖子上,嘻嘻笑着,让我欣赏他的宝贝。
他上班时要带走收音机,我想留下来玩,父亲恋恋不舍,最后还是忍疼割爱,把收音机留给我,我激动的哭了,我蹦着高高乐呵呵地说:“爸爸你真好!”
一九六六年冬天,我考上了汾西城关完小,上小学五年级,当年仅13岁,每天上学要爬坡徒步3华里地,为了不影响上早操,天刚蒙蒙亮就要上学去,父亲总是不放心,执意每天都要送我一程,我不忍心他送,就说:“我这么大了,你还有许多事要做,再不要送我了。”
记得有一次我走到半路上,突然看见一只大灰狼,从路边蹿出,瞪着泛绿的眼睛,向我逼来,我惊慌的大吃一惊,头发根都炸起来了,急慌慌喊声有狼,掉头就往回跑。这时只见父亲手持棍棒,从我身后一跃而起,大喝一声:“打狼!”那狼立时吓得夹着尾巴逃窜了,原来父亲每天都在我身后,默默守护着我的安全。
那是一九七零年,我刚初中毕业,当时上高中需要基层推荐,名额有限,父亲担心没关系,推荐不上,就打算让我学木工,尽早掌握一门养家糊口生存本领。他多次下临汾找熟人、托关系,让我到木工厂当学徒。那时粮食紧缺,父亲疼我,生怕我吃不好,吃不饱遭了罪,他每月供应的口粮也只有28斤,细粮比例才35%,他和母亲每月吃不到10斤白面,几乎把所有的细粮都给了我,他们却每天吃粗粮,啃着窝头。想起当年,他挑着担子汗水湿透衣背,多次往返给我送粮食的情景历历在目,我时常感动的泪水飙满眼角。
那是一九七四年,我高中毕业后,在马沟村当农民,一干就是八年,我同龄的知识青年,有的进城当工人,有的当了教师,有的考上大学,父亲忧心如焚,不甘心我一辈子当农民,找门子求人情,请客送礼,也没能安排我的工作。
后来县营煤矿一名干部想对调进城工作,父亲为了我就业,就毅然放弃县城优越的工作,与那个干部对调,甘愿到30里外的矿山当会计,那时煤矿机会多,招工指标多,父亲此举完全是为了给我谋一个就业名额,后来他的良苦用心没有白费,终于如愿以偿,我成为一名正式煤矿工人。
在父亲的关怀栽培下,我努力勤恳工作,励志学习,终于从坑下到了坑上,当了会计,办公室主任,时隔四年,我从煤矿调进县城工业局上班,仅一年时间,就调入县委办公室,从此走上了漫长的从政之路。
这就是我那可亲、可敬的父亲,他为我操碎了心,人世间能吃的苦都吃尽了,能遭的罪都遭尽了。我那可怜的父亲,叫儿情何以堪?
我能有这样的进步,与父亲的言传身教是分不开的,当初他还想培养我成为一名医生,四处花钱买了许多医书,不辞劳苦,遍访名医教我医术,我虽然没有成为医生,但却学到不少医学基础知识,这对我后来的自身预防疾病终身受益,我得感恩我的父亲。
2006年到2007年,我的家庭突遭变故,一时物是人非,凄凉备至。这是我一生中最灰暗的时光,我相继失去爱人和母亲,悲痛的伤口久久不能抹平,正当我万念俱灰时,表哥再三督促和引荐,让我认祖归宗,我在极其矛盾、孤独的心情下,终于和吴家我的亲生母亲相认了。
悲喜交集、酸甜苦辣、各种滋味萦绕我的心头,我清醒地意识到,生命的源头虽然在吴家,但王家养父对我的养育之恩,远浓于亲生血缘、血亲。
我明白了人世间什么才是真爱,我的根永远植在王家,养父母对我的抚养恩情,比山高、比海深,我永远是您们的儿子。我深爱着您和我的母亲,这种刻骨铭心的爱,永世融入我的灵魂深处,将会代代传承发扬光大!
二零二二年五月一日
作者简介:
王学明,男,1954年9月出生。汾西县政府退休干部,爱好文学创作,是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省诗词学会会员。退休后热衷于散文创作和诗词创作。散文《惊心动魄的一幕》发表在《现代作家》杂志2022年第10期(6月刊)。诗词作品多次发表在《唐槐吟苑》《九龙泉》《崛围山》等省市诗词刊物,作品入选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的《唐槐诗选》,诗词作品被汾西县县志收录。